关注中小学书法教育
近日下发的《教育部关于中小学开展书法教育的意见》指出,书法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是人类文明的宝贵财富,是基础教育的重要内容,要求中小学校通过有关课程和活动开展书法教育。
中共十七届六中全会召开后,全国正在掀起重视文化发展的高潮,书法作为文化的一项重要内容,在这一背景下获得了更加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为此,文化专刊近期在焦点、博艺、文史版策划“关注中小学书法教育”系列文章,与广大书法家、文化学者和中小学书法教师一起探求更好地推动书法教育发展的方法,研究书法教育中的深度问题,为书法教师指点教学迷津。欢迎广大读者关注并参 与。——编者
在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网站上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会同天津古籍出版社对原编九年制义务教育《写字》教材进行了全面修订。耐人寻味的是,重新修订的教材取名《书法》。从《写字》到《书法》,是仅仅改个名字,还是意味着写字教育的某种变局?
从呼吁到实现
日前,由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和北京中育写字教育研究所共同主办的“学习中央领导指示和教育部书法教育工作部署精神研讨班”在北京举行,来自全国各地从事书法教育工作的150余位代表与会。
他们热烈探讨的是8月教育部下发的2011年4号文件《教育部关于中小学开展书法教育的意见》。该意见指出,在义务教育阶段,三至六年级的语文课程中需每周安排一课时书法课。并要求省级教育行政部门要结合本地区中小学校书法教育的实际情况,对书法教育的课程安排、教学管理、教师任职条件及资源配置等进行规划,稳妥推进书法教育。
这对民间呼吁加强书法教育的人士来说是一大喜讯,他们对此兴高采烈,书法进课堂了。中国书法院副院长李胜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这是“书法传承的福音”,中国书法的传承与保护是比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加重要的事情。他说,“千呼万唤,这次终于有了可喜的结果。这将奠定中国书法艺术教育的基 础,预示着书法艺术明天的辉煌”!
他说千呼万唤并不过分。民间对恢复书法教育的呼吁从来没有停止过,仅仅这两年内,呼吁声都被带到商讨国家大事的两会上去了。先是去年两会期间,40位政协委员提交了题为《关于在义务教育阶段加强汉字书写能力的提案》;接着,今年两会期间,著名雕塑家吴为山进一步呼吁,要恢复书法课程为中小学必修 课。
除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呼吁,重视书法教育的人们都用各种形式来实现着他们的教育理想。书法的传统在民间若隐若现,并没有完全中断。花鸟画家郭睿每年暑假的时候都会指导自己的孩子学习书法,他告诉记者,练字对男孩来说,除了写好字之外,还有更重要的收获,那就是让孩子收心,能够安静下来,在字的 顿挫之间磨炼性情。
当然,很多家长并不能自己指导孩子学习书法,社会和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书法兴趣班成为他们的选择。在众多兴趣班、辅导班中,书法对孩子来说是好玩的、没有负担的游戏。山东省济南市博文小学孙敏老师告诉记者,学校举行的各种书法活动不仅让孩子们的书法水平得到了提升,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在心灵深处有 了服务社会的意识、对书法的兴趣以及面对生活的自信心。
从危机到理想
书法在中国人的文化生活中乃至世俗生活中都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但近年来,书法教育的状况堪忧。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有一个调查报告显示:首先,现在中小学学生书写不规范、不工整、不美观,字迹潦草;其次,“双姿”不规范的比例很大,坐姿和握笔姿势不正确;再次,学生普遍缺乏写好字的心态和习惯,多数不在意字写得不好;最后,“提笔忘字”现象日益严重。
这似乎和写字课不受重视有关。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副理事长张凤民回忆说,1988年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成立,当时没有多少人关注写字和书法教育。我们这个组织成立以后,在全国开展活动,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受到了大家的关注,迅速地形成了一支队伍。他们搞实验区、实验校,编写发行教材,组织交流、研讨、比赛,培训干部、教师等,搞得红红火火。但从20世纪末到现在,写字课从课程体系当中消失了。这样一来,大家对写字的重视程度开始减弱,再加上应试教育的压力和新技术的冲击,有很多学校就不再开写字课了。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写字教育处于低潮。
《教育部关于中小学开展书法教育的意见》阐述了这种危机: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及电脑、手机的普及,人们的交流方式以及学习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中小学生的汉字书写能力有所削弱,为继承与弘扬中华优秀文化,提高国民素质,有必要在中小学加强书法教育。
中国教育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中小学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郭振有在“学习中央领导指示和教育部书法教育工作部署精神研讨班”上详细阐述了书法教育的价值,他认为,汉字是中华文化的根,是先民伟大的创造和发明,是智慧的结晶,其中有着丰富的教育元素,它不光是美的教育,还具有育德、启智、健体、审美的综合效应。启迪人观察、发现、欣赏、鉴别、动手,兼顾应变、创新等能力,锻炼人的意志品质。现在的社会很浮躁,在这个浮躁的社会环境中安静下来,调整心理促其平衡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练习平衡木,站在平衡木上,想不掉下来,必须静下来;第二个是练习书法,练习书法可以达到相对静止的心理状态,心静气和,端正姿势,全身心投入,一丝不苟,严谨认真。所以,特别浮躁的人,拿起毛笔写几十个字,可以马上静下来。
美国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教授白谦慎戏称书法救过自己的命,在自己求学和学术转型的关键时期,书法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一是书法给予他的文化素养帮他考上了北京大学,二是书法和艺术史的研究成为他的学术选择。从私人情感上,他对书法进入中小学课堂很支持,而且中西方的文化背景让他认识到书法对 中国人文化性格塑造和中国文化传承的价值。
从困境到希望
郭振有认为,书法教育进课堂,当前急需的是通过科学培训,培养提高专兼职书法教师的书法素养和教学能力。语文教师兼教书法是一条可行的路子。因为每一所学校配备专职的书法老师,少数的可以,大多数都很难。最快的办法是让语文老师能写好字,教学生写好字。
浙江省书法教研会副会长陈启元同样也认同书法教师是开展书法教育的最大瓶颈。他说,宁波有800所小学,每一个学校配一名书法教师,就至少需要800名。而目前只有120名专职教师。光宁波就缺这么多,那么在别的地区,乃至全国缺得就更多了。在短时间内,让国家拿出这么多的书法教师,真是强人所难。他认为,各级书法协会大有作为。过去书法教师培训工作,目的不够明确,方向不清晰,所以效率不高。他认为,让学生写出的字“规范、端正、精简”,这就是书法教师的任务。如果老师做到这一点,他就是一个基本合格的书法教师了。顺着这个目标去培训,应该不难。
江苏省无锡市山明中学张志坚所在的学校一直重视书法教育,书法是他们学校的特色。为此,他们首先培训教师,据了解,他们学校近百位老师中,能够参与书法教学、字过硬的有36位,其中,还有两个中国优秀中青年硬笔书法老师和一个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而且学校也将书法教育排入课表,有的班级排两节课,有的班级排一节课。
尽管书法教育开展得有声有色,但作为书法教师,张老师有自己的困惑。那就是他不能以书法教师的身份参评职称。他告诉记者,“现在老师都要参与评职称,就像我一直培训老师,我们周边学校的老师都是我培训的,但是我不能评职称”。
一方面是专业的书法教师缺乏,一方面是书法教师不得不以语文等学科来参与评定职称,这对推动书法教育来说又是一个限制。
此外,教材的混乱也是一大问题。大家一致表示,一定要有教材,而且这个教材不能乱,因为英语教材已经乱套了。郭振有认为,教材要由教育部来审定,成为国家的教材。白谦慎则建议在教材的编写方面,要利用和寻求中国书法家协会的帮助,协会里面有很多高水平的书法家,他们对书法的理解和品位对教材的 编写很重要。
尽管书法教育进课堂困难重重,但在乐观的人们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毕竟还有很多书法特色学校积累了很多教学经验。1988年成立的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在过去的20多年里,积累了丰富的书法教育的经验,他们正准备借着“书法进课堂”的东风,扩大实验区和实验校。张凤民说,我们这20多年开展书法教育,每个阶段都有那么一些实验区、一些实验校、一些老师、一些校长,在实践当中创新,创造了很多好的方法、好的经验。他希望在今年11月中旬在成都都江堰的年会上,通过交流共享经验,大家来推动书法教育的发展。(本报记者 张树伟 实习生 穆国虎)
【名家经验】
练字关键在于方法要正确
我大学毕业留校后直接走上讲台,教大学语文。当时课本都没有,只能临时选一些文章,今天讲《荷塘月色》,明天讲《陈平世家》。刚刚熟练了,1979年,学校安排我教古代汉语,内容又是全新的。1982年,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到中山大学进修学习古文字的机会,回到学校后我上古汉语课,还教甲骨文、金文等,又是全新的,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但是在这种高压下,自己拼命学习,虽然不够系统,终归教古文字时甲骨文怎么写,金文怎么写,小篆怎么写,一点一滴都积累起来了。当零散的知识积淀到一定程度,就形成独立的思考,因而在文字学领域就有自己的心得了。
至于书法,我练字的绝对时间很少,但是我想,关键还是在于练字的方法要正确。
我是1974年跟随启功先生学习的,1982年开始教书法课,后来随先生一起编书法教材。由于房间小,时间紧,每天只能利用上厕所的十几分钟练字。尽管时间短,可一年下来就不得了,一天练一个字,一年就有三百多个字,有了三百多个字的基础就可以举一反三,这些方法得益于启功先生。
有人问我:“秦先生,您跟启功先生学习书法,启功先生教了您什么诀窍?”
其实,启先生哪有什么诀窍啊,启先生常说,学习书法就是认真临习古帖,在正确的轨道上不断重复,方法对头,重复一遍就会巩固一遍,基本原理就是这么简单。
练习书法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又是很不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有的人写字总是不好看,那是因为笔画的长短、粗细、搭接位置等不对,比方说写“十”字,横画太平了不好,太斜了也不好,必须要向右上方稍微倾斜一点,竖画与横画搭接的位置太靠左不好,太靠右不好,正中也不好,必须稍微靠右一下。而且竖画不 能过长,整个字形必须稍微扁一点才好,就这么简单。“人”字的撇和捺的倾斜度要多么大,搭接的位置大约在什么地方,搭接后的夹角角度是多少,也必须有个正确的许可范围,在这个范围内,你怎么写都好看,超出许可的范围,怎么写都不好看,基本的原理就是这样。
所以,要写好字,必须选择优秀的范本和范本中较好的字例,仔细观察,探求其中的奥秘,有时候分析不好,就会因为差之毫厘而失之千里。比如,你在王羲之的范本中找到“成”字,如果要末笔的“丶”要取什么形态,放在什么地方合适,与前面所有笔画的位置关系、呼应关系是怎样的。这就必须要看“成”字 所有笔画是怎么写的,“成”字又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的,在这个环境中可能写成一种形态,在另一种环境又可能写成另一种形态,学习书法就要锻炼这种能力。
(秦永龙 口述 张树伟 整理)(秦永龙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教育委员、北京书法家协会艺术顾问。书法师承启功先生,所书写的“方正启体”行楷字模已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和应用,以启功先生书斋为名设立“坚净奖学金”)
采山之铜
我的读书年代,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有毛笔字课,在课堂上写,是老师用大的米字格写了字样,挂在黑板上,我们照着临写。也有家庭作业,小楷是用毛笔字抄课文。记得在五年级,有次我写好小楷出去玩了,回来父亲问我,本子上的字是我请谁代写的。我说没有啊,他不信,说有些字像70岁的老人写的。我急辩是自己写的,父亲也就信了。从此我就认为自己字写得不错,对毛笔字有了兴趣。
14岁那年的清明节,我在书店买了本颜真卿的大字《麻姑山仙坛记》,天天临写。正式学书法是从这时开始的。以后不论生病、学校考试或其他情况,包括在“文革”中和在农村插队务农,都没有影响我坚持每天临习。大学毕业以前所临的碑帖有:颜真卿《麻姑山仙坛记》,柳公权《玄秘塔碑》,赵孟頫《重修玄妙观三门记》(墨迹本),隋《龙藏寺碑》,北魏《元诠墓志》、《元倪墓志》、《石夫人墓志》,东汉《石门颂》、《张迁碑》、《曹全碑》,前秦《广武将军碑》等。
其中除《龙藏寺碑》和《广武将军碑》临习时间稍短外,其他都在两年以上。有些是交叉着临的。临颜、柳、赵三家之后,字写得漂亮了,但总觉得三家的影子摆脱不了,于是开始往唐以前临写。
唐以前的碑刻大多没有书写人的名字,点画结构少程式化,比较随意。而再往前到魏晋以前,则进入另一种字体——汉隶时代,已在钟、王之上了。
“文革”中期,中学生都迁到农村、农场、林场、牧场去“接受再教育”,我在苏北靠近海边的一个农村插队四年,白天劳动,晚上和雨雪天就临习碑帖。没事也看看《说文解字》和一些历史书,《说文解字》是下农村前一位朋友送我的。后来,我进县城里的工艺厂工作了五年,厂里一个车间是专门生产仿古画的 ,我的工作是题款,靠写字吃饭了。我有幸和王能父先生在一起五年,朝夕相处,他是我老师,是苏州下放到苏北的书法篆刻家,比我大32岁,通文字学,擅作诗,人很和善,对我指导、帮助很多。他曾劝我学文征明的字,因为以书写为职业,字须雅俗共赏,不要一味追求高古。我当时没有照他的话做,还是继续写《 石门颂》和北魏墓志。他没有勉强我非要照他讲的去做,只是说《石门颂》结构松,不容易写好;魏碑刀刻痕迹太显露、太生硬,写时切忌做作。我想,魏碑结构紧,写汉隶何不参用其法呢?于是在隶书的结构上开始特别留意。
当时我用的毛笔是长锋羊毫,已写了几年。所谓长锋也就是比一般的羊毫稍长一些,那时店里没有那种细而特长的羊毫卖的。邓石如用长锋羊毫,写字“双钩悬腕、管随指转”,有些走碑学路子的书家也喜用长锋羊毫。但康有为不主张用捻管的方法。近现代沈尹默、潘伯鹰有文章谈到长锋羊毫,都不主张用,也不主张写字时捻笔管。王能父先生写较大的字也用长锋羊毫,调锋时捻转笔管。我也问过他:萧退暗先生写字是否捻管,他说好象也捻管。清代碑学派书家邓石如写字“双钩悬腕、管随指转”,而康有为不主张运指,认为包世臣字伤于“婉丽”,根子就在于运指。前人论书,各说各的,往往会让人不知所以。我写了几年长锋羊毫,写的字秃头秃脑,转笔调锋时要将笔管捻动,所以运笔也稍慢。长锋羊毫写出的字“拙厚”,这“拙”与“厚”,也正是碑学派书法所推崇的一个标准。故我写较大字时(二寸以上)一直用长锋羊毫,并开始结合实践,对一些用具和技法进行思考。
我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看到顾炎武一篇论学的信札,云:“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这篇信札原是有人问他“近来《日知录》又写成了几卷”而写的回信。顾炎武对当时一些文人纂辑前人的学识、文章,以为自己的学术成果,用鼓铸旧钱的比喻,来加以评斥,同时回答来信者说:你是把我的著作当废铜来看了,我一年来“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说句笑话,也要怪顾炎武书名取得不好,叫《日知录》,一年三百六十日,每日一条,不就成几卷了吗?顾炎武这些话对我学书的取法,启发甚大,使我下决心不再碰古代名家的字,而广泛搜集秦汉至南北朝时期的各种碑刻、铜器、砖瓦、简牍、写经等非名家书迹,庶几采山之铜。
(作者:华人德 江苏无锡人,苏州大学图书馆参考特藏部主任、研究馆员、博士生导师。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书法家协会隶书委员会副主任、苏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